我刚从外地出差回到本地还没有两个小时,表妹一个电话甩给我,就让我一分不差准点准时到达她面前。我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将行李箱匆匆放回酒店,撑着伞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拦车。
拦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有一位司机停在我面前。等我赶到约定好的地方,我表妹却还没来。
我坐在那间对于我来说消费水平已经高出我所理解的咖啡馆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我表妹才从一辆香槟色的保时捷上下来,手中撑着一把深红色的小太阳伞,她走路目不斜视,一脸高傲的模样。
到达我面前后,才落座在我对面,手中拿着纸巾擦拭着脸上并不去存在的雨渍,抱怨说:“这大雨真是讨厌死了,新化的妆,都毁了。”
我笑了笑,为她提前点好的咖啡里,用镊子夹了一块乳白色方糖,眯着眼睛,笑问:“换车啦?”
我表妹徐婉怡听到我这样问,正中她下怀,她立马放下手中那张干燥的纸巾,优雅的端着面前那杯咖啡满是谦虚的和我说:“其实我还蛮喜欢上一辆宝马的,可你舅妈说那辆车颜色不正点,给我换了。”她一边说,一边瞟了对面的我一眼,眼睛内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嘴里却还故作抱怨说:“我妈烦死了,年纪越大,越爱管闲事,不仅爱管我交了什么男朋友,现在连我开什么车都要管了。”
记得在我读初三的时候,我表妹徐婉怡家的家境还和我家一般,父母微博的工资勉强能够支撑起一家的生活,可过了两年后,我读高三,表妹家却忽然发财了,而且是发大财了。
我舅舅和别人合伙下海经营医用明胶生意,短短两年的时间,从厂子内小员工变成了一位拥有属于自己公司的大老板。
隔了六年的时间,我家依旧是往常一般的没钱,而我表妹一家早已经开始往上流社会发展。她在我面前隐隐流露出的优越感,我很理解,并没有去计较什么。
笑着奉承了她一句:“多好,我想有你这样一个妈都没有呢。”
说到妈这个字眼上,我表妹眼睛闪了闪,将手中的咖啡杯搁在桌面上,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开口问我:“我一个星期前听我妈念叨说你妈要结婚了?而且那男朋友比她小很多岁。”徐婉怡停顿了一下,眉头皱了一会儿,又说:“我妈说那男的叫郑江。表姐,郑江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手正拿着勺子搅拌着杯内褐色液体,表妹这句话一出,勺子便在杯内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倾着身体望了望我脸色,本来还有些试探意味转变成怪异,似笑非笑的说:“表姐,你妈怎么都把注意打到女儿男朋友身上了?”她哼笑了一声,暧昧的说:“姑妈没那么饥渴吧,男人缺成这样,她这么大年纪了,在床上还能……”
我将面前的咖啡杯一推,有褐色液体晃荡出来,我表妹之后的话停住了,她望着我严肃的脸。
不管我们双方的家庭背景相差多么巨大,当我冷下脸,我表妹还是会怕我。我也明白这次她十万火急找我来是因为什么事情了,我只是没猜到这件事情会被她所知道。
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对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便落井下石,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是,就在前一个月,我从外地出差回来,亲眼亲手将自己亲妈和谈了三年恋爱的男朋友,赤身裸体捉奸在床。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的场景,当我将门一踹开,当我出现那一刻,床上甚至连一床被子也没有,两个人慌张至极在床上死死互抱住,瞠目结舌的望着门口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样的场景真是可笑,现在想想,都觉得心内一阵作呕。
因为无法接受这荒唐的一幕,我主动申请去外地出差一个月,以为回来后,一切荒唐的事情都该结束,男朋友自然是不能要了,我妈应该也会知道自己多么荒唐迷途知返。
我自然会当做所有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可我没想到,事情远不是我想象中的发展。
我妈要和我恋爱三年的男人结婚了,竟然要结婚了……
表妹小心翼翼的望着我脸,她像是捕捉到我眼睛内的一丝意外,缓慢问我:“表姐……你别和我说你现在都还不知道郑江和你妈的关系。”她说到这里,又改口说:“不,你应该是不知道郑江和你妈要结婚的这个消息。”
徐婉怡很聪明,她了解我就像我了解她一般那么透彻,我放在双腿间的手紧了紧,只是一瞬间,脸上的冷然转变成笑意,从腿间抬起发白的手,轻轻握住表妹桌面上的手,笑着说:“婉怡,男女之事很多都用常理解释不了的,现在这么多老少恋,其实也没什么,小姑娘喜欢大叔。年龄大的女人喜欢比自己年轻有力的小鲜肉,这不稀奇,我和郑江早已经分手了,他和我妈的事情我也早就知道了。当然我也和你一样接受不了,可那又能够怎样,一个是我妈,一个是和我早已经没有关系的前男友,我妈单身,郑江也单身,两个单身男女,除了年龄上有些悬殊,谈场恋爱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难道你觉得这很不堪入目?”
表妹被我笑盈盈的模样吓到了,大约有些摸不清楚头脑我现在唱得是哪一出,她自然不知道我和郑江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她最后一次见郑江还是一年前。
见我这样的态度,她讪讪笑了笑,说:“不奇怪,当然不奇怪,重点是郑江是你前男友,现在就要当你后爸了……”
“表妹,你妈应该还不知道郑江和我之前的关系吧。”
我打断了徐婉怡的话,她说:“我没告诉她。”
我笑着说:“婉怡这件事情表姐希望你别说出去。”
徐婉怡将手从我手心抽了出来,她放在眼睛下研究着新做的水晶指甲,她说:“我可不能够保证,毕竟你妈是我爸的姐姐,那郑江愿意和你妈结婚还不知道图的是什么,这件事情我肯定要告诉我爸。”
我早已经知道徐婉怡没那么听我的话,我们虽然是表姊妹,家里又有亲戚关系,两个人表面和,各自心里不过都瞧不起对方。
我瞧不起她的爱炫耀,她瞧不起我家里没钱。可因为亲戚关系,又不得不维持着基本面子。
她对着那贴着亮晶晶水钻的水晶指甲吹了一口气,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她似乎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了。
我往座位后面靠了靠,说:“你上半年在赌场两个小时输了五十万,这五十万是你姐夫宋弛给你的,想来,你还没还吧。”
徐婉怡放下手,眼神凌厉的看向我,我笑眯眯的看着她,她一巴掌用力撑在桌上,提着包冷哼一声起身,便踩着高跟鞋气冲冲离去。
经过一处咖啡卡座时,迎面有位服务员端着客人点好的东西挡在她面前,徐婉怡随手就将她推了一把,拉开门便离开了这里。
服务员端着托盘维持了好久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悠悠端着那杯凉透的咖啡一口一口饮着,望着窗外那辆香槟色的保时捷消失在自己视线,才将嘴角那丝笑意收回。
喊来服务员结完账后,我出了咖啡馆便掏出手机播了一个电话,还等不及那端开口,我早已经恶狠狠说了一句:“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偷人还想结婚?我爸要是泉下有知,估计要被你气得从骨灰坛子里爬出来!”
电话里面传来尖锐的女声:“谁偷人了?!纪精微,我是你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我无比火大说:“但愿你还知道你是我妈!我现在就来找你!”
我挂断电话后,快速拦了一辆车便往那破烂不堪的家赶,到达门外时,本来一肚子的恶心和怒火,将那扇生锈的铁门一推开,看到的,便是我妈坐在沙发上手中抱着我爸的遗像。她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来看我。
房间内的空气并不是特别好,四处散发着潮湿和发霉的气味,窗户被遮光的窗帘闭住,只看见缝隙中间的光偏射了进来,照在我妈佝偻的背上。
我站在门口好一会儿,走了进去,从她后背绕到她面前,将手中那串钥匙往茶几上狠狠一砸,对她冷冷的说:“他的遗像你还配碰吗?他不嫌脏,我都嫌脏。”
听了我这句话,我妈一直没动,垂着头,也看不见她表情。
我又说:“今年我二十六岁,郑江和我谈了三年恋爱,妈,之所以我还叫你一声妈,是因为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就算我的男人被你抢了,我怪的一直是那个男人不要脸,他渣!我以为一个月够我们三个人都双方冷静下来了,没想到你们却要结婚!今天如果不是徐婉怡对我一阵冷嘲热讽我还真不知道我妈竟然可以这么不要脸!”
我一气之下毫无顾忌说出了这些话,一直没说话的她忽然抱着那张遗像失声痛哭了出来,哭声很大,特别凄厉,听在耳朵内,又加上这样幽暗的环境,像是谁家办丧事。
她带着哭腔说:“是,我是不要脸,可纪精微我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了谁你心里清楚,当初那场火灾,我为了救你,你爸才会死的,我是因为你才会三十岁年纪就守寡到现在,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爱我,我也爱他的男人,你却说我不要脸,纪精微,做人不要太自私了!”
我愤怒的开口说:“你是我妈!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共享,什么东西都可以分给你,因为我的命是你给的!可唯独我的男人不可以!我不想伤你心,可摊开来说,你一把年纪了,郑江怎么会真的爱你!你能不能醒醒!”
我妈抬起脸来,满眼眼泪望着我,刚才我一直看不见她的表情,此刻光从窗帘缝隙中照射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眼尾的细纹和岁月漂洗过的头发,时时刻刻都在强调着她的青春已经昨日夕阳了。
她说:“就是因为我没你年轻,没你们漂亮,可郑江愿意和我结婚。如果这些他都接受都还愿意喜欢我,他不是因为爱那又是因为什么?精微,你还年轻,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可你妈为了你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就成全我们吧。”
我妈一句哀求,让我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说不出来。
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像个被杀了丈夫的悍妇一般,将她骂醒,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她是我妈,当初那场火灾,她在我和我爸之间,选择救我,就这点来说,是我欠她的。
可我最不愿意承认的,我妈也终于问了出来,我比她年轻,我比她漂亮,为什么郑江会荒唐到和我妈发生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
我至始至终没有得到答案。
我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不想再听见她哭哭啼啼的哭声,一句话都没说,转身想要从这间破旧的房间离开,脚刚迈出门外,她哭声消失了,身后传来一句:“后天我和郑江拍婚纱照,我想拍张全家福。”
我说:“相信我,你不会特别喜欢那张全家福,因为那有可能成为我们家第二张遗照。”
回到酒店时,我从浴室泡了一个澡出来,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嘈杂的声音,脑海内一片恍然。
即将要入睡前,郑江发来一条短息,短信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精微,对不起。
真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几个字,如果今天郑江身边的女人不是我妈,而是别的女人,我都可以用尽自己的手段,让破坏我感情的女人生不如死。可现在这个女人是我的亲人,是我亲妈,光这点就让我寸步难行。尽管我心内的恶心和愤怒与悲伤,早已滔天,我却只能死死按住自己,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往公司上班,上司董事长秘书乔娜并没有因为一个月不见,对我显现出半分的久别重逢,如往常一般,将这段时间万有百货公司董事长预约好见面的人的名单交到我手上,脸色没有半分笑意和我说着这名单内所有人的背景,和该注意的事项。
我认真听着,眼睛盯着那份白底黑字的纸张发呆。乔娜的手在文件夹上轻轻敲了敲,不是很高兴说:“纪助理,是不是不舒服?”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我愕然抬起脸,正好撞入乔娜那棕色瞳孔里。
我回过神,否定道:“不,不是,我只是在想,该将见面的地方,选在什么地方才好。”
乔娜脸色这才缓和一点,她敲在文件纸张上的手,收了回来,说:“这些细节方面你最好都安排清楚,江明市的钢铁企业的陈总最近高血压和胆固醇偏高,前段时间还住院了,饮食方面注意一下。”
乔娜吩咐完后,从我办公桌前离开。
听见她高跟鞋远离后,我这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万有集团是国内最大的连锁百货集团,是走在百货公司企业前沿的巨头。在安排事情上事无巨细,就连两方集团老总吃饭,饭局上的座次和桌上每一道菜,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往往一件特别细小的事情,就可以让你卷铺盖走人。
想当初为了爬上这董事长秘书助理的位置,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努力和汗水,这还是第一次,在工作上,出现分心的状况。
我拍了拍脸,开始投入工作,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乔娜因为有些事情外出公司,打电话吩咐我从她办公桌上拿上几份急于批示的文件去董事长办公室。我按照她的吩咐找到相对应的文件名,来到董事长办公室请求批示。
我进入里面的机会并不多,一般都是乔娜为沈董事处理公事上的问题,我的职业只是为乔娜处理一些杂碎事情。
我拿着文件给董事长批示时,他正坐在皮椅上,鼻梁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并没有抬头看我。当我发出声音和他报告事情时,大约是觉得声音和乔娜有很大区别,倒是抬头看了看我,我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他接过我手中的文件,一一仔细的浏览着,我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才在文件上批示好。
我接过那些批示好的文件后,沈董事长继续靠在皮椅上,手拿报纸认真看着。
我刚抬脚要走时,忽然瞄到沈董事长电脑旁的紫砂杯内,只有半杯冷掉的冷茶,心内忽然一动,轻声说了一句:“我为您沏杯茶。”
他没有回答我,想来算是同意了。我端着那杯茶和怀中的文件,一步一步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心内却有些莫名兴奋,拉开门那一瞬间,怀中的文件还有手中的茶杯忽然在静逸的办公室内发出巨大响声。
看到面前站着的男人时,我吓得整个人都懵了。
我目光呆滞盯着深灰色西装上大块水渍,还有散落在地下的文件和紫砂茶杯碎片,完全没回过神来,直到那男人身后传来乔娜有些慌乱的声音,她朝我呵斥道:“纪助理!还不快给沈总道歉!”
我回过神来,立马低垂着脸对面前的男人颤声道歉。
耳边是静默声,我清晰听到自己急剧跳动的心跳声,直到眼底散落的文件夹出现一双白皙漂亮的手,他指尖停在文件抬头上一行,关于销售主管周庆劝退的报告字上。
那双手的食指在字上扫过,随即收回手站了起来,对乔娜说了一句:“你手下的人,办事能力什么时候要求这么低了。”
淡淡一句看似询问的话,让办事一向临危不乱的乔娜,脸色煞白,好像犯事的是她,不是我。
她诚恳的对那男人说:“沈总,是我疏忽下次一定注意。”
等我回过神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从我们身边径直往办公室内走去。
我一直不敢抬起脸,直到乔娜脸色不是特别好扯我一下,弯下腰那瞬间在我耳边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
我蹲下身快速收拾好,随着乔娜出了办公室门,直到两人站在茶水间,乔娜扯过我手中文件,放在手上快速翻动纸张,她目光停在关于销售主管周庆劝退报告抬头上,对我冲口而出一句:“纪精微!你犯大事了!”